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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與李十二白同尋范十隱居》 賞析

杜甫

與李十二白同尋范十隱居

李侯有佳句,

往往似陰鏗。

余亦東蒙客,

憐君如弟兄。

醉眠秋共被,

攜手日同行。

更想幽期處,

還尋北郭生。

入門高興發,

侍立小童清。

落景聞寒杵,

屯雲對古城。

向來吟橘頌,

誰欲討蓴羹。

不願論簪笏,

悠悠滄海情。

  從一開始,就有「以詩論詩」的架勢,幾個方面的訊息尋隙而出:其一,同伴李白已經完成了一篇探訪錄——對於共同經歷的一次交遊活動,此君有言在先,儘管他在詩中不曾捎帶言及他的同伴;其二,給出了一種肯定的文學判斷——它與文學批評史密切相關,換言之,批判的開展總是饒不過「傳統」,當然如果你非要把「陰鏗」當作一個修飾詞來理解不可,那就會看見文學批評的另一項博大的「傳統」:如何選取哪些足以濃縮創作風格的關鍵詞?其三,當詩人有意將同伴的「佳句」品性往早已心儀的更早時期的同行(亦可稱為「前輩」)靠攏時,往往看似紋絲不動的人暗運陰勁,以表達文學閱讀經歷中的一種「似曾相識」,並意圖與這首詩的潛在讀者李白達成協議:你要自我讚美,就必須連同陰鏗一起來謳歌,從而承認我已默記在心的衡量標準。儘管他有這方面的心思,但是極有可能並不奏效:李白也許不買賬,很可能他所認識的「陰鏗」是另外一個人,甚至可以說,他之所以得出這樣一個斷論(儘管並不武斷,而是小心地使用了「往往似」,以減弱判斷上的粗暴),是因為漫遊時,李白偶爾表示了對陰鏗的敬慕。

  在「陰鏗」成為立詩之本的韻腳之後,他喚起了讀者的期待,急於想知道似與不似又有什麼區別。如果他不確定李白看到這首詩的反應,就必須緊接著緩解這一判斷造成的緊張局面,或可說,詩的第三行、第四行首先就為自我積攢的壓力鬆了綁。他心目中彷彿也敲定了一位可供參照的前輩,反覆叮囑自己要別開生面,道他人所未道(到他人所未到)。最初,你會覺得這首詩的啟動與一種倒敘有關,而倒敘設定了自我的起點:對另一首詩的判斷。在談及探訪的起因時,他用到的是「更想」,加大了對一項計劃的熱衷程度,也許在李白看來,此次出行只是偶然激起。正是由於探訪之前的內心盼望不一,使得其後的立場有所不同。兩位遊客都嘗試做出了比較,以便將自身認可的人生觀平穩地放在路旁。更有趣的分歧在於納入詩中的素材——無不表明每個人心目中的事實各不相同。也許,在另一個人的印象中,「寒杵」過於抽像,不著邊際,不如手邊的「寒瓜」來得具體實惠,或者,他並不持有對外界聲音闖入的敏感,也可能他正沉浸在對話中,而置若罔聞。這時,你似乎看到了那會面的景象。

  儘管他一聲不響,看著同伴狼吞虎嚥,但是決心已下:在之後的詩篇中加以糾正——既是對友人及時的勸誡,又是對自我的審美觀給予促進。「向來吟橘頌,誰欲討蓴羹」便是容易辨識的表態,宛如放在餐桌邊的一份蓊鬱的聲明。然而,由於主語的缺席,你還不能絕對地把這一選擇推定為他的主張。典故的廁身也緩解了對峙氣氛,但兼顧詩的最後兩行之後,你又聽見了質疑置身其中——它使得剛剛前臧後否的價值判斷快速得顛倒成前非後是。你仍然感到這還不僅是一種自我質疑,也是一種歉意:從詩一開始就存在的判斷一直沒有消耗掉它的副作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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